老家有許多被時光浸染的古老扇厝,像滄桑的老人,靜默無語地蹲在青山腳下。一個鄉村木質扇厝的多寡,可以決定這個村莊由里到外所散發的氣質。 這些“扇厝”,一廳兩房稱“四扇厝”,一廳四房稱“六扇厝”,一廳六房稱“八扇厝”?!吧蓉取币话阌蓮d堂、正房、書院、橫厝、橫廳等組成。廳堂設有祭祀祖宗或供奉菩薩的神龕。 扇厝青一色杉木構造,屋頂蓋質樸的瓦片,堅實厚重,遮風擋雨,給人蔭庇安然的感覺。泥土燒成的瓦片是故鄉的家常,它們魚鱗一樣排列,像彎眉又像新月。雨點打在瓦上,“叮咚叮咚”,水花四濺,白亮亮的雨水順著瓦溝流淌下來。不知道為什么,我一見到老扇厝上鱗甲般的瓦片,無邊的鄉愁便在心中涌動。 瓦片下的木質結構,雖然被歲月的炊煙熏成褐色,卻透著杉木的自然清香。人居住屋內能感受到溫和的包容,如回歸大自然,能使人舒放身心,心神安定。 先人們為了防火,在起蓋大宅院時,正座與左右橫厝用風火墻相隔,泥土夯實的馬鞍形風火墻高聳,起伏跌宕,燕尾造型,給人雄心勃發的意境。 扇厝在族人長期呵護下獨領數百年風騷,以飽經風霜的面容,向世人展示當年的驕傲與輝煌。但時光的沉淀中,有的墻體已斑駁陸離。有的木質部分殘損,布滿瘡疤,但對其蒼老的軀體,依然無大礙。有的圍墻石花漫漶,野藤攀緣,給人滄桑之感。 村里有古榕、古樟和青竹護衛著老扇厝。一棵大古榕,有幾人合抱粗,屹立于村中公路旁,多分叉的樹干,雄勁頑強地向外延伸,長著青苔;如染的細葉,連綴成云,垂陰一地;暗灰色的根系龐大,裸露于地表,相互盤錯,雖如龍蛇奔突,卻穩如岱岳。村里老人說,這棵榕樹有幾百上千年,與村莊的年齡相仿,見證了太多人間的歲月風霜,世態變化。她如巨大的手掌托住流轉的時光,給村民以慰藉。 在村莊里靜靜地聽靜靜地看,有時,娶親隊伍里的新娘子在熱鬧的鞭炮聲中進入古扇厝,人們高興地咧嘴微笑;也有吹吹打打悲愴的送葬行列,人們眼噙渾濁的淚花與無奈。這一切,都散發出純正的自然與文化光澤。 每日清晨,棲息樹上的鳥兒最先醒來,“吱吱喳喳”地放開歌喉,寧靜的山村醒了。晨光罩著青山、小溪和扇厝,一切都融在晨光里。厝里的人們早早起來,還未吃上早飯,就把鴨群趕出戶外,“嘎嘎”地叫著奔向田野。人們匆匆吃了早餐,荷鋤走向田間,開始一天的勞作。 夕陽西下,村道上,農人趕著耕牛不緊不慢地走著。霞光涂滿農人額頭和牛彎彎的犄角,牛不時低頭吃幾口嫩草,小狗在屋檐下等待回家的主人,讓人忘了斯世斯年。 夜幕即將降臨,農人收工回到自己棲身的屋檐下。母親急切地呼喚孩兒回歸的聲音傳得很遠。樸實勤勞的鄉親們,在這熟悉的屋檐下繁衍生息。 雨,滋潤了山村。晚來的花雨,輕敲江南山村特有的黛瓦。這是“沾衣欲濕杏花雨”的意境,古香古色的民居,遠近山巒,籠罩在氤氳霧靄之中。山里人仍然身披蓑衣,頭戴斗笠,到田間勞作。這是山鄉人從長期的農耕生活中培養出來的對季節的順從,也是對自己安寧生活的順從。 拜讀一座座扇厝,跟拜訪安詳而雍容的老人一樣。每走進一處扇厝,都留意那些屋檐的瓦當(俗稱瓦頭)和木質構件。這些構件的精細部位難以復制。如瓦頭裝飾的圖案和文字,大廳上鏤空或雕花的屏風、雀替、梁托、窗框、翹檐等,在漫長的時光中容易被粉塵、蟲豸、陽光、雨霧侵襲,容顏慢慢地變老,或溝壑縱橫,甚至面目全非。 這些扇厝多是穿斗式結構,多進式的八扇大厝。大廳上的木柱有合抱粗,托舉寬闊大廳的屋頂。屋脊兩端燕尾翹起,如山雕雄踞屋頂,引頸高歌。 漫步厝內,廳房、書院和左右橫廳的門扇,鑲嵌著用樟木精工鏤刻出的浮雕。窗戶用條木拼成精美圖案,在晨昏的柔光里無語靜立。木雕主要有古代人物,蝙蝠,綻放的牡丹、石榴和荷花等,以物寓意,將理想與追求、企盼與期待,密密實實地刻在了木頭上,盡顯當時的傳統建筑風貌與高超工藝。 若用欣賞的眼光去閱讀,你會尋找到一個又一個驚奇。閉上眼睛就能和歷史對話,從中可以觸摸到中國傳統文化的諸多細節,讓人怦然心動,流連忘返,讓人一遍又一遍地打量,總是看不夠,咀嚼不盡歷史的凝重、滄桑和深刻的文化內涵。 在悠悠歲月的夾層里,還有如此木質的古厝得到保存與延續,著實歸功于堅持保護修復的一批睿智者。因為他們知道,自己與這樣的老宅有著相同的呼吸節奏,木質中滲透著自己成長的記憶,也牽系祖先的脈息,存儲著祖先們的生活細節,愈久愈珍貴。 |